文良纪志>科幻小说>簪雪赋 > 楔子 雪中刃
    厉靖十七年,晴阳宫宫变,厉靖废太子燮王宓辽破围而出,一路潜北。是夜朔风凌烈,万丈冻土如刀锋砺足,军马乏顿,疲行踯躅,废太子按马前探,黑天裹霜,冲得胄甲须发皆是雪粒冰沫。此时翻山狭逃,前路崎岖,后路凑迫,人马徒余寥寥数口,他回望一眼,远处飞雪集密隐隐观得火光攒动。

    “狼骑?盛香?”身边有人低问,旋即在飞雪扑面中张皇四顾。

    狼骑一向分旅而动,后能见火光者,方圆静谧中必有埋伏。

    废太子止马,勒缰时蓦地手肘剧疼,他垂手一摸,甲胄间摸到黏腻温热尚在滴落的液体,而无声无息刺入臂甲缝隙钉在其骨缝间的利刃,正震着尾泛着幽光默默迎下了黑夜里的第一片雪沫。

    此刃狭长,状似竹叶,废太子原是再熟悉不过。

    当下仰面于天,黑沉沉飞雪乱旋,落睫入眼,冻得是眼眶欲裂。胯下战马原地兜转,碎蹄子扎出坑坑洼洼的雪坳,鼻息炽热,竟也是不屈这般结局。

    “你可以出来了。盛香。”废太子沉沉呼出一口白气,双手捧下胄冠,这护头铠甲若是替代了臂甲被飞刃钉穿,他宓沉钊最轻巧的也只怕是废了一只招子了。

    烈风挟雪飞卷,远处火光亏的是宫中灯油以至于跃然不灭,废太子眼看着周身三丈内炬火砰然依次显现,渐渐延绵进远处攒动的火光里,一眼过去,浑然一体,如龙初醒。

    男人自飞雪中驭马踱出,一身红纹猎袍,冠带衣袂被风扯得滚扬抖动,冷风透骨,而此人脊梁直挺,眉目清漠,却是对着废太子挑了挑唇角,展颜一笑。

    “燮王宓辽接皇上口谕。”

    “朕甚痛心,亦不想再见他,今留他一命,祓却父子干系,驱出皇家。宓辽,字沉钊,自今往后,原地降为庶民,功业勾消,永不得踏足宓姓宫墙。”

    “还有,他让我看着你,吞下这味药,然后自断筋脉。”盛香微微笑着,自袖笼中捻出一枚锦盒,往前一递,“但是,在我这里,你也不是没得选择。”他轻轻一叹,瞄了眼对面顺着臂甲蜿蜒滴落的血,“念在你曾干我挺爽的份上,且当我回你?替你动手。”

    “你自己也是晓得的,这山头翻过,便是你的目的地。你死不了的。”盛香托着锦盒,一手拨开盒盖,黑沉沉眸子往宓辽身上一转,唇角扬了一扬,“虽然我挺希望你死的。而且你这结局,如你所愿了是么?庶民?”

    宓辽看了看盛香,四目相交终究是无话,默默伸手抠出盒中白丸,指尖登时如捻着一枚温玉,也不知是药性抑或是盛香的体温,绒雪漫天短短时间竟也未有冷却。

    盛香撩眼觑他,也不催促,倒是手腕一转闪出一片飞刃,捻在指尖玩起了刀花,胯下白马犹在喜不自胜朝着宓辽踱了两步,被盛香足跟一踹,痛得嘶了一声。

    这一嘶声起,宓辽五指一并,捻药入口,电光石火间盛香飞刃已至,寒芒如电料得是宓辽必然离马一跃,刃影泛着火光只是一瞬,那刀刃已钉入废太子足筋,鲜血尚未迸绽时,听得盛香凉然一笑:“宓沉钊,我是该庆幸我了解你呢?还是该恶心我了解你?我不在朝廷你就玩得这么开么?你可知我手上捏了几封你的匿名密报?字字都是让我管束你。”

    他展颜笑得挺好看,身姿端直,风猎猎呼得他衣袂如练,他往前微微探身,垂眸瞧了一霎:“你不觉得可笑么?宓沉钊?我并不是你妻妃,我何来资格管你?”

    “灵冉死了。”

    风声犹如恶鬼号哭,一霎时似乎掩过了自雪沫呛喉中发出的四个字。盛香敛了笑,眼里映着火光萌动,良久,抿了唇角。

    他没再作声,静静扬臂,飞雪沾上他猎袍衣袖,黑色狼皮手套旋即一划。

    宓辽满口雪沫将脸往深处埋,冰冷雪粒呛入肺腑,镇着足筋被挑断的巨疼,他不知道他说的那四个字盛香听到没有,他脑中似乎还遗留着晴阳宫的暖阁馥风,几乎是一盏茶的时间,晴阳宫景象疾退,八面荒雪兜头就是一击冰冷重锤。

    他刀兵入阁本是死罪,但是令他刀兵入阁的,是那个座上人垂手一摆,一纸诏书将女人未寒的尸骨封入无人知晓真由的羞辱棺椁——这女人他虽未钟情爱上,但浩大宫墙里唯一真正站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