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中，迟海潮与萧历瑾相对而坐。茶水滚烫，热汽袅袅而上。两人皆沉默，似乎各怀心事。
半晌，迟海潮缓缓道：“我在玄山君身边，也有五六年了。容我斗胆，自认算得上玄山君的朋友。”
萧历瑾颔首：“迟先生与我在长安相识，向来投契，自然是朋友。能得先生入我帐下，出谋划策，神机妙算，实乃幸事。不过，先生并非是要与我追忆往昔吧？”
迟海潮欲言又止，先叹了一声：“玄山君所言不错。我请你来，是有事相告。”
萧历瑾从未见他如此沉重过，道：“先生请讲。”
迟海潮又默了默，方道：“玄山君，昆仑派的叶云徊似乎很得你注意。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心仪于她。”他说得很直接。
“不错。”出乎意料的是，萧历瑾不仅没有否认，反而承认得很痛快。
“果然如此。”迟海潮闻言闭上眼睛，一脸愁苦之色。等他再度睁开眼，恳切道，“我不知道玄山君对她的感情到了何种地步，但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幕僚，抑或是她的……师叔，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
停顿一下，迟海潮定定看着萧历瑾道：“玄山君不可以和她在一起。”
萧历瑾抬头看着迟海潮，原本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几丝惊异：“为何？”
迟海潮慢吞吞饮了一口茶，方道：“我虽道门中人，但并不忌讳男女之情。很多人于修行途中觅得良伴，结为道侣，相伴一生，也并不少见。叶云徊若只是个寻常女子，不失为一段好姻缘。但很可惜，她不是。”
萧历瑾似乎早有所料，毫不意外地道：“迟先生这样说，可是因为有传言说她是叶千愁的女儿？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吃海潮有些吃惊。来历不明，家世不清，无论在什么年代，这样的出身对世家大族来说都是婚配大忌。玄山君本就出自望族，怎会不知其重要性？他竟会不在乎，那女子也不知身怀什么妖法，短短几日就将玄山君迷成这样，简直是祸水！
他眉头深锁，脸色惨淡，声音低沉：“那并不只是传言，是真的。”说着站起身来，重重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当年我离开昆仑的缘由。等你听完我的话，再做决定不迟，到时你自会明白我今日劝你的用意。”
“十九年前我还在昆仑派，住处就在玉虚峰上的奉天殿。我生性散漫不羁，喜爱四处云游，不愿受管束，而小师弟顾重楼性格内向温顺，缺少决断，因此做掌门的是我的二师弟叶千愁。他是我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修为极高，为人光明磊落，公正无私，做掌门确实是极好的人选。事实也证明了我师父的眼光并没有错，他将昆仑派打理得很好，甚至超过了我师父的成就。当时门中没有一个人不服他敬他的，我跟他从小一同长大，更是情同手足。我待他如亲兄弟一般，极为信任。那是我们三个师兄弟都在昆仑，甚是和乐圆满。只是谁能想到，后来会出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迟海潮停了停，声音发涩，眼神飘忽着，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这段回忆他一直不愿想起，然而如今却不得不说出来了。
十九年前，继任掌门已久的叶千愁座下已有了几个弟子，其中最得他喜欢的当属一个叫牧观云的女弟子。这女子是汉州凌霄城城主的女儿，容貌极美，性格也好。记得当年入山的时候，因她天资出众，迟海潮也曾想把她收入门下，好传她奉天殿最为拿手的医术。不过最后她还是入了承天殿，拜在叶千愁座下。
世人皆知，修道之人若要有所成，最好断七情绝六欲。叶千愁是公认的当世高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士，昆仑山上人人称他一声仙君，几乎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是不会也不该有什么平常人的情感的。因此，尽管他的女弟子叶云徊一直留在承天殿中，却也无人妄言一句，往轻了说是不敬，往重了说是亵渎。
一日，迟海潮云游归来，有事需找叶千愁商议，便去了承天殿。殿外没有弟子候着，一切安静至极，现在想起来，山呼海啸前通常都会有这样不寻常的宁静。虽无人通传，迟海潮不以为意，自己绕到殿后，叶千愁的书房正在那里。岂料他人还在门外，却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哭泣声，稍加辨听，正是牧观云。
迟海潮刚回山时，已听人说过牧观云几个月前也下山游历去了，至今未归，怎么会在承天殿听到她的声音？迟海潮正在疑惑，接下来就听到让他浑身一震的一句话：“师父，求求你了，你让我生下来吧！”
殿中牧观云苦苦哀求，声泪俱下。殿外迟海潮脑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他立刻推门进去，只见牧观云跪在地上，眼泪如珠串掉落，哭得止不住。他看着她上下打量，只见她身形消瘦，面色枯槁，我见犹怜。更明显的是，那鼓起来的肚子已经遮不住了。叶千愁脸色铁青，负手而立。见他突然进来，两人都呆住了，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叶千愁未发一语，迟海潮额露青筋，双目赤红，呵斥道：“你们且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