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电梯事故出了人命,物业便对整个幸福小区的电梯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检修。谢檀所在的业主群信息更新得很快,已经有业主打探到物业不愿意透露的信息,小区里电梯的安全管理和维护保养根本不到位,有四台电梯的制动器是带病运行的。甚至有好几台电梯的使用标志已经过期,还有的电梯使用标志和安全合格证居然是复印的,存在同号。

    整个业主群里没人怀疑王子皓的意外死亡不是意外,许多人都在庆幸还好意外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甚至有和王子皓同住七栋的业主表示这次王子皓死得很好,及时把幸福小区好几年都没能解决的电梯保养检修问题给一次性解决了。也有住在七栋的高层业主在抱怨王子皓死得不是地方,让人在坐电梯的时候心里老是渗得慌。还有业主担心以后电梯里会闹鬼,正在考虑要不要搬家。

    就在谢檀眼睁睁地看着业主群里的聊天信息进入灵异走向的时候,和他约了十一点钟在市局见面的孟道远准时坐到了他面前。孟道远面部的轮廓深邃而英俊,雅痞风的衣着搭配显得他整个人非常具有成熟男性的魅力,费了心思的衣着打扮使他看起来像是准备奔赴一场约会,而不是来见一个有可能和犯罪扯上关系的嫌疑人。谢檀将手机装进口袋,主动开口道,“孟警官,您有什么想要问我的,直接问我就行。”

    孟道远笑了一下,温和着嗓音道,“你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觉得不自在,我们就随便闲聊几句,你放轻松回答就行。对了,你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谢谢,不过不用了。您问完问题我就该走了,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谢檀觉得王子皓的这起简单的意外事故应该不会劳烦到孟道远这个市局一把手,对方更有可能想问他的是关于谢守业的案件。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皱眉,“还是说,您今天叫我过来,其实是想问我关于谢守业的事情?也对,他的案子才称得上是刑事案件。”

    孟道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道,“你也太戒备我了。都说了我们今天就随便闲聊几句,你放轻松回答就行,不用紧张。”

    “孟警官,如果您这次见我是想问我关于王子皓坠入电梯意外死亡的案子,我只能说我没法隔空操纵电梯让电梯在王子皓进去的时候出故障故意摔死他,应该没有办法给您提供有效信息,毕竟这只是个意外事故。如果您今天见我不是为了王子皓这个案子,而是为了谢守业的案子的话,很抱歉,我更没法给您提供有效信息了。”说到这里他抿了下唇,接着淡声道,“谢守业这个案子,我既不是证人、犯罪嫌疑人、也不是目击证人,应该没有做笔录的必要。还有,我听说警察在询问的时候,办案人不得少于两人,您既然选择单独和我聊,应该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做笔录的打算吧?孟警官,您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我对谢守业一无所知。”

    孟道远注意到谢檀自从提起谢守业情绪就开始变得不稳定,便起身用一次性塑料杯给他接了杯温水放到他面前,“谢老师,你放轻松一些,我对你没有恶意。”他说完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后道,“谢老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谢檀闻言愣了一下,立刻解释道,“我并不讨厌您。”他说完喝了一口温水,待烦躁的情绪稍稍平静下去之后才缓声道,“抱歉,我只是不太懂得怎么和警察相处,也不怎么会和警察亲切交谈。刚才我的情绪确实有些不对,不过我并不是针对您讨厌您,我只是讨厌和谢守业相关的一切。”

    一旁遮光的百叶窗没拉上,天空一派晴朗,明亮的阳光灿烂地透过窗户旁浓密的树荫洒落下来,坐在玻璃窗边的谢檀脸上被映上尖尖圆圆的光斑,油画一样脱俗漂亮。孟道远只是看着他,心跳就不受控制地乱了节拍,“那我就相信你不讨厌我了。”他观察着谢檀下意识的肢体语言,摆放在桌面上好像要保护身体一样交叉的手指,交结的双腿,这些都在无声无息地表达着对方对自己的排斥。孟道远装得若无其事,表情自然地同他攀谈起来,“我听怀璋说他送了你去平镇玩的双人旅行套票,这两天在平镇玩得开心吗?”

    这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让谢檀稍稍松了口气,也没注意到对方在说到“双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重了音。他再开口时语调也跟着缓和了些,“那里很不错,风景秀丽宜人,去旅行的人也不多。和怀璋说的一样,很适合放松和休闲。”

    见提及孟怀璋成功让对方放松了一些,孟道远便继续聊着孟怀璋试图和他拉近距离,“怀璋对国内的旅行地比较了解,也去过不少地方。他打小就喜欢到处跑,有一回,也就是他十岁那年吵闹着非要去H省的冒险游乐园去玩,小叔小婶那时候工作忙没时间带他去,他就直接抱着他的小猪储钱罐离家出走了。”

    谢檀在此之前从未听过孟怀璋本人在介绍他的‘童年十大壮举’事迹的时候听说过这件事,因此不由得追问起来,“那后来呢?他离家出走成功了吗?”

    孟道远道,“还没走出一里地他就被小婶买了个遥控汽车给哄好了。他高兴半天到处炫耀,结果最后发现买遥控汽车的钱是他小猪储钱罐里的,哇哇哭了好几天。再想离家出走,他那小猪储钱罐里也没钱了,根本没法出走,也就放弃了。”

    谢檀听了没忍住笑起来。他笑得很轻缓,密长的睫羽随着他眼睛弯起的弧度垂落下来,像停在眼上的黑蝴蝶缓然收拢了翅膀,“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啊。”

    见谢檀微笑,孟道远面上的笑容也跟着多了两分真意,“那你知道怀璋现在的妻子是小婶当年买遥控汽车哄他的那家玩具店老板的女儿吗?”他说完见谢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便顺其自然地聊到了谢檀身上,“怀璋自从结婚后就一直对身边单身的人宣扬结婚让人幸福的观点,他还八卦过我呢。对了,你作为他的好朋友,怀璋有没有劝过你早日找对象结婚?”

    谢檀不愿多谈,只是道,“他确实劝过我。”

    孟道远又道,“那你现在有对象吗?”

    谢檀没想过这个问题里是否会夹带着询问者的私心。像孟道远这种专业的警察不会刻意去询问和案情无关的问题,家常拉够了,想问的问题便也能在这种温水一样的和煦聊天氛围下装作是随口一说一样问了出来,自然又合理,不给人警惕防备的时间。谢檀皱眉道,“这是个人隐私,我必须得告诉您吗?”他见面前的精英刑警只是浅笑不语,便淡声道,“这是私人问题,我不方便回答。您问我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孟道远从谢檀瞬间覆上防备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答案。警察当得久了,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直觉,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谢守业的死亡和已经断掉的那条毒、品线索没什么相关,他应该往这个从未出现过在他视线里的已经和谢檀建立了亲密关系的人身上查一查,说不定会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次的直觉很奇妙,奇妙得就像是两年前他破获的那个轰动全国的碎尸案时从数十个干扰项里直指凶手的时候一样。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我只是觉得谢老师你这样好,你的恋人应该很喜欢你吧。”

    谢檀觉得他这话说得既显得正常又有些怪异,没忍住皱了皱眉,“您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色的光芒捧起他的脸,甫一眼看过去他整个人漂亮得有些虚幻。孟道远定定地看着他,已经溢到唇边的话语险些不忍心说出,“谢守业的档案里保存着所有有关他的记录,他曾经因为家暴不止一次被拘留,每次都是你报的警。谢檀,谢守业他不仅打你妈妈,还打你,对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他直视着谢檀被灿金光线染成琥珀色的眼睛,循循问道,“出狱后谢守业曾找过你。那一次他找到你的时候,他又对你动手了吗?”